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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雙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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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中素來安靜, 那些奴婢走路時,都是低著頭,腳步放輕, 生怕驚擾到什麽似的。謝笙自覺和宮中秋日有緣,當初頭回進宮, 也是秋日。

今年中秋,謝笙正在考最後一場院試, 考完出來,倒頭就睡,等到次日瞧見垂頭喪氣的小六子, 他才曉得,原來竟已經過了中秋。

等謝笙去了蜀州,再同父母一起從蜀州折返回來, 竟要不了幾日,便是要立冬了。謝笙從不知道,時間竟是走得這樣快的。他自覺這幾年,他似乎也並沒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, 日子便也悄無聲息的過去。

謝笙想起方才自己回皇帝的話。

“您沒有召見, 爹他自然只能在家等著啊。”

其實這話不止是皇帝不信,就連謝笙自己也是不信的。謝侯做事一向隨意, 他沒進宮只能說明他打心裏不想來,而不是來不了。畢竟他雖然是從外地進京的官,卻也更是身負爵位的。只要他遞了牌子,皇帝難道還會不見他?

好在皇帝也知道謝侯的性格, 並不為難謝笙,只叫他帶話回去,讓謝侯直接遞牌子。

謝笙從皇帝宮裏出來之後,便直奔平日裏他和二郎念書的地方。

“小滿,你怎麽今日便來了?”

出乎意料之外的,謝笙在來到平日念書的地方之後,第一個見到的,是五皇子。

“我昨兒回京,左右在家中無事,便進宮了,”謝笙也沒說自己是哄二郎,“這會兒正該是上課時候,怎麽只有五殿下您在?”

諸位皇子之中,唯獨太子和二郎最是特別,都有屬於自己的老師和單獨的授課之所。

當初因著二郎享受到了原本獨屬於太子的待遇,高家在朝堂上參了二郎,皇帝才不情不願的做出了妥協,把平日毫無存在感的五皇子放到了二郎這邊。左右五皇子出身低微,從不鬧事,進度也和二郎他們差不多。

五皇子走後,剩下年紀相仿,又一向玩得好的三皇子四皇子一間。一眾皇子之間,就好似自此分出了三個陣營。不過五皇子依舊沈默,很少會參與旁人的爭執。

只是一次偶然的時機,謝笙發現,五皇子其實也非常聰明,只是他並不將自己的聰明展露出來,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。後來謝笙和五皇子慢慢成了朋友,謝笙與他的關系甚至比二郎的另外兩個伴讀更好。

“今兒太傅向皇上告了假,六弟便帶人先去馬場了,”五殿下笑道,“若你再晚來一時片刻,說不得我也過去了。”

“對了,還沒恭喜你中了秀才,”五皇子拿出籠在袖中的一個平安符遞給謝笙,“這是我上次去皇恩寺求的,你走得太快,沒來得及給你,此時便借花獻佛,當做賀禮了。”

謝笙接過那個三角形的符紙,小心的放在了自己貼身的荷包裏:“你這也太沒誠意了,不過我收下了。”

“我聽說皇上升了娘娘做嬪禦,說來我還欠著你一份賀禮呢,”謝笙笑道,“如今娘娘苦盡甘來,成了一宮主位,你可算是不必擔心了。”

對於五皇子私下不稱父皇,而是只叫皇上的事情,謝笙一直知道,只是從來不說,五皇子也只在私下和謝笙說話時這麽用,二郎在時,他也是喊父皇的。

提起母親,五皇子臉上露出笑來:“謝禮就不必了,我娘還念著什麽時候請你吃她做的桂花糕呢,如今她做了嬪禦,能主管一宮,搬進了院裏有幾棵桂花樹的院子,日日想著怎麽變著方兒的做桂花味兒的點心。”

“娘娘手藝好,你可有福了,”或許是以己度人,謝笙總覺著,像是五皇子這樣,將自己母親看得重要的人,總不會品性太差。而真正相處下來時候,也的確如他所料。

五皇子還想和謝笙多說兩句,就註意到門口的腳步聲,忙住了嘴,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垮了下去,神色也變得有些陰郁,頭微微低垂著,就好像方才和謝笙說話的人不是他一樣。

謝笙見狀也收了面上笑意:“多謝五皇子告知。”

“果真是你回來了,”這個聲音,想必謝笙記憶深刻,想忘也忘不了。

來人正是高祺,而在高祺身後,穿著明黃色衣裳的人,正是太子。

太子身材高挑,面容遺傳了高貴妃的美麗,顯得格外柔和一些。

六年前宮宴上,謝笙見到的太子,還是儀表堂堂,滿身貴氣的儲君。如今就不能忽略太子眼中,那時不時顯露出的幾分算計之色和偶爾的陰郁暴虐。不得不承認,這實在是破壞了太子身上的整體美感。

“參見太子,”謝笙和五皇子同時行禮。

“不必多禮,”太子就像是沒有看見五皇子一樣,隨手揮了揮,反而親自去扶謝笙。

謝笙後退一步,抵在了五皇子的桌邊:“多謝太子。”

“不識好人心,”高祺嘀咕了一句。

太子像是沒事人一樣收回手,臉上笑容不變。

他隨意的看了看一旁二郎的位置問:“難得你才回京就進宮來了,偏偏二郎不在。我記得早晨我經過時,二郎還在位置上的。”

見謝笙沒有說話,太子問高祺:“你可知道六弟和他的兩個伴讀去了哪裏?”

真是可笑,問二郎的位置不問就在同一間課室的五皇子,反而去問和他一起來的高祺,這可真是……

高祺看了謝笙一眼,唇角露出一個嘲弄的笑:“方才還在呢,聽說是有什麽人來說了什麽話之後,就生氣的去了馬場。”

得,位置是一樣的,不過發生的事情就完全不同了。

想必太子和高祺不知道,自己之前已經問過了五皇子,知道是太傅臨時請假,才將文科課改為了跑馬的。

五皇子站在謝笙後頭,想起自己方才和謝笙說過的話,心裏發笑,好容易才忍住了臉上神色不變。

謝笙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,不過他滿肚子壞水,聽見高祺這麽說,臉上就露出些愁緒來。

“定然是六殿下知道我進宮,所以惱了我了,”謝笙嘆了口氣,對太子道,“多謝太子殿下告知,我這便往馬場去。”

去馬場?太子楞了一下,高祺面上卻是展現出幾分焦急的神色,這謝笙怎麽不安套路來啊,這是去馬場的事兒嗎。

高祺張了張嘴,又像是估計著什麽,看了太子一眼。

太子搖了搖頭道:“我看還是先叫人去瞧瞧的好,既然那人說了什麽之後,六弟他們就直接去了馬場,難保小滿你去了之後,六弟不會更氣惱。”

“多謝太子殿下提醒,可是這先斬後奏之事,到底是我的不是……”

“你也是過於思念父母家人,”太子寬慰謝笙道,“為人子女者思念父母本是人之常情。何況你與你父母親六年未見了,這事兒不管放在誰身上,都是能夠理解的。”

太子見謝笙“面色黯然”,想了想道,“其實本宮今日也是聽見你進宮之後,特意來尋你的。”

謝笙忙露出幾分受寵若驚來,問:“臣惶恐,不知太子殿下可有要事?”

“並沒什麽要緊的,”太子道,“只是前些日子你兄長謝麒突然辭去了太子伴讀之職,伺候便一直呆在家中,也不出來交際,我有些擔心他。”

謝笙還沒開口呢,高祺便一臉義憤填膺道:“殿下您就是好心腸,您對他這麽好,他倒好,竟然在這樣的時候直接辭去伴讀之職,回家去了。您往日裏時常為他著想,可見他心裏必然是沒想著您的。”

“誒,話不能這麽說,”太子制止了高祺繼續說下去的意圖,轉而對謝笙道,“高祺也只是一時接受不了謝麒離開的事情,有些過於激動了,小滿你不要和他計較。”

“太子殿下放心,我怎麽會和他計較呢,”謝笙笑得十分真誠,“畢竟我可沒聽見人說話啊。”

沒聽見人說話,那是聽見誰說話?

因先前高祺說謝侯和謝麒是白眼狼的事情,謝笙逮著一次機會,罵過高祺是狗。如今謝笙這麽一說,高祺自然就想了起來。他氣得不行,可偏偏謝笙也沒有明說,只要你自己不想到那件事,誰又會知道呢?

對於謝笙和高祺之間的恩怨,太子也是知道的,此時只能幹咳一聲。

“太子殿下怎麽咳嗽起來了,這會兒正是換季的時候,前兩日秋老虎還在發威呢,今兒早晨起來,就凍得像是寒冬要來了似的,若是您病了,可千萬別諱疾忌醫,一定要找了太醫來瞧,您可是我大晉的儲君呢,除了皇上之外,就屬您的身體最貴重了。”

謝笙說話從來真心實意,尤其是說好話的時候。所以即便謝笙把高祺氣得跳腳,有時候太子也恨不得能夠把謝笙給掐死,卻也還是不得不承認,謝笙想說好話的時候,說得實在順耳極了。

瞧瞧,除了皇帝之外,最尊貴的就是太子這個儲君了。這話從太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六皇子身邊的伴讀口中說出來,可真讓人覺得愉快。

“本宮無事,”太子問,“謝侯爺回京,想必謝麒的婚事也要開始算日子了?”

“我記得謝麒和朱家女都已經滿了十八歲了。謝麒是男子,再等兩年也無妨,不過朱家女郎比謝麒還要大幾個月,應當是再等不得了。”

“可不是嗎,”謝笙笑瞇瞇道,“我爹才歸家,大哥就提出請爹娘幫他測算日子,準備走最後的禮了。想必離我大嫂進門也不久了,到時候……”

“哎呀,是我忘了,太子殿下不得輕易出宮,到時候只能叫我哥再另外謝過殿下了,”謝笙掃了一眼高祺,“我家也不接高家的禮,想必高伴讀也是沒這個口福能喝到我大哥的喜酒了。”

高祺打從被罵了之後,最害怕誰提起當年那件事。尤其當初謝侯把他嚇了個夠嗆,如今謝侯再次回京,還要常駐京城,他也打定了主意,能不去謝家就不去謝家。

所以他早就決定了,謝麒的婚禮他是絕對不去的,謝家求著他,他也不去。

不過他心裏想著不去,和被人當面說,你是不能來我家,這裏面的含義是不一樣的。

“無妨,”高祺臉色僵硬,這幾個字似乎是從牙縫兒裏逼出來的一樣。

太子見狀,倒也沒說什麽。他可沒忘了,當初高家和謝家鬧崩之後,緊接著就出了六皇子的事情。高貴妃見皇帝選了謝笙做六皇子的伴讀,就趕忙叫高家修覆和謝家的關系,可謝家所有來自於高家的禮物都不收,無奈之下,高貴妃只能親自送。

高貴妃原想著她是貴妃之尊,送出去的東西,總不可能再被退回來了吧,誰承想,謝寧他就有這個本事,楞是沒收。

那送禮的太監直接扔在門口,謝寧當時就騎馬帶著禮物進了宮,比那太監還要更早到宮裏。謝寧進不去後宮,便直接把禮物原樣扔到了前朝和後宮交界的宮門處。

眾目睽睽之下,被謝寧落了這麽大一個臉面,高貴妃當天就叫了太醫,卻也再沒人敢招惹謝寧這個混不吝的。

太子總站在面前不走,明明該說的都說完了,謝笙也覺得有些煩了。

他在面對太子時候的態度都是裝出來的,所以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地就會刺一下太子他們,偏偏臉上表情一向繃得好,又一貫是這麽說話的,就連太子也說不出他多大的不好來。

其實太子真正想問的可不是謝麒,也不是挑撥謝笙和二郎之間的關系。挑撥這事兒,要是能成,早就成了,何況謝笙剛才那樣的表現也能叫太子知道,他打的如意算盤,是必定成不了的。

太子本心裏其實想問的,是大姐兒什麽時候進入社交圈。

其實這事兒本不該他來,可高祺被謝笙一句話堵回去,這會兒還沒緩過勁兒呢,太子便也不得不慢慢的來。

“說來謝麒和朱家女也算是青梅竹馬,想必日後感情定是好極,可叫本宮羨慕得很,”太子眉宇間的郁色和脆弱也不再遮掩,他嘆了口氣,就等著謝笙來問,或是安慰。

“我大哥和朱姐姐日後一定會好好的,”謝笙害怕自己強調得不夠,甚至還點了點頭。

太子看了謝笙一眼,暗恨自己又忘了,謝笙一貫是個只聽自己想聽的話的人,只要是不想聽的,他全都只當自己聽不見。

原本聽見這話,不管怎麽說,謝笙都該至少說一句,太子殿下東宮裏還有娘娘們呢之類的,或者就是太子殿下節哀。偏偏謝笙一句不提,這叫太子怎麽從自己的後宮轉到大姐兒身上去啊。

太子深吸了口氣,此路不通,再換,左右這裏只有四個人,說得直白些也無妨。

“那就好,”太子頓了頓,“這回父皇已經派了人去繼任蜀州刺史,想必是要把謝侯留在京中了。此番謝夫人和你長姐也是一道回來的吧。聽說謝夫人當年便是京城圈子裏首屈一指的夫人,想必謝小姐也被她教養得極好。”

大尾巴狼!

謝笙心裏的警惕等級原本就已經滿格,此刻直接爆表。

“太子殿下,我有兩個姐姐呢,”謝笙生出了自己的右手,比了一個二出來。

謝笙這是準備打定主意裝糊塗到底了。

太子瞇了瞇眼睛,他已經說得夠多了,要是再說得多一些,就算是這話傳出去對大姐兒不大好,卻也只能影響大姐兒在頂級圈子裏的婚配罷了。而太子到底只是太子,而不是皇帝,他還得照顧著自己父皇的想法。

高祺這會兒算是忍不了了:“我看未必,畢竟是在蜀州那樣的地方呆了十二年之久,謝夫人或許還是位令人尊重的勳貴夫人,謝大小姐卻未必是正經的勳貴小姐。”

見謝笙皮笑肉不笑的看過來,高祺也不惱,只道:“我可沒說謊啊,你要是說我說錯了話,叫你大姐出門交際啊,我是見不著了,不過京城裏的夫人們都是個頂個的人精子,她們看人可比我準多了。”

“不勞高伴讀費心了,”謝笙道,“我大姐姐這些日子得忙著陪未來大嫂呢,可沒工夫出來走動,如今咱們家的事兒,再大也大不過我大哥娶親啊。”

“誰知道是真是假,”高祺嗤笑一聲,“只怕是被謝二小姐在京中的才名給嚇怕了吧。”

“高伴讀,我尊你一聲高伴讀,可你也別給臉不要臉,”謝笙板起臉來,倒有三分謝侯的樣子。

“若是再叫我聽見高伴讀你把我姐姐掛在嘴邊,不管是哪一個,我都會和高伴讀好好商量商量,您該怎麽說話的問題。”

“你以為我會怕你?”高祺向前一步,似乎想要以自己的身高和壯碩的身材取勝。

不過謝笙只是站在那裏,也沒做出什麽特別的姿勢,卻就是看著比高祺更厲害些。

“你不怕我有什麽關系,我回去告訴我爹啊,”謝笙不要臉的說道,“讓我爹去找你爹商量商量就是了。”

得,高祺還真就憋不出話來了。他見了高尚書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,還敢上去告狀?活膩味了吧,高尚書不直接一頓揍都算好的。

“噗,”也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笑。緊接著從門口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哈哈哈的笑聲。

“太子殿下好,”二郎從外頭走了進來,隨意的給太子問了好,也不等太子說話,就直接來到了謝笙面前。

他故意在高祺臉上看了一圈,才搖了搖頭,同謝笙道:“小滿,我看你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,你眼看著不如高伴讀,就想回去找你爹?”

“那可不?”謝笙道,“我才十二歲,他都快及冠了,有可比性嗎?往常我大哥在時,還有我大哥幫我,現在我大哥家去了,可不就是叫我爹幫我嗎。”

末了,謝笙又加了一句:“可不是因為我哥要娶媳婦了,不能打擾他,才不找他的。”

“你這話說的,”二郎故意問,“要是這會兒你大哥已經娶妻了呢?”

“那就看情況吧,要是我大哥沒事兒,帶著大嫂進宮來玩一玩也是可以的。”

“也是,”二郎的視線和太子交匯,口中卻還帶著笑意和謝笙說道,“你大嫂還是我親表姐呢,她成日在外頭,我娘也擔心得很,多進宮來陪陪我娘也好。”

“六弟母親住在晉江宮後頭,要見外命婦,只怕不妥吧,”太子捏著自個兒腰間玉佩的手,都快把玉佩給捏斷了。

謝笙分神看了一眼,真行,這玉石質地可真不錯,下回可以做一塊。

謝笙看了一眼在一旁的高祺,他已經和另外兩個二郎身邊的伴讀鬥起了氣勢。高祺年紀大些,身材魁梧,另外兩個身份更高,就算年紀小些,兩個“打”一個也毫無壓力。

謝笙和一直縮在一旁的五皇子對視一眼,又各自錯開。現在可不是他們的戰場,看著就行。

“太子殿下說得是,的確不妥,”太子沒想到,二郎居然直接承認了。

不過很快,二郎就說道:“可這天下都是父皇的。父皇可是百姓稱頌的明君,妥與不妥……這可都是父皇許了的,難道父皇說的不對?太子殿下,這可是父皇的皇宮。”

最後一句話,二郎說得很輕,輕到那邊的伴讀們都沒有察覺,只有謝笙和五皇子聽到了一點。

是啊,這皇宮可不是太子的,而是皇帝的。太子想要管皇宮裏面的事情,可以啊,你自己是皇帝就行。

太子把手裏的玉佩捏成了兩半,他充血的大腦也總算是冷靜了不少。他一直捏著手裏的玉佩不敢放手。

“父皇說的,自然都是對的。”

太子深深的看了二郎一眼,轉身就走,高祺也連忙跟在後頭。

“我覺得太子的手回去得找禦醫看看,”二郎扭頭對謝笙道,“他那塊玉佩可真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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